城里婆娘命贵,乡下婆娘命苦。只要你把城乡女人一比,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。
虽说乡下解放了几十年,男尊女卑的习俗难得去掉。婆娘在家是一抹带十杂,洗衣、做饭、种菜园、养小伢……样样都不能退后。男人吹牛、抽烟、打盹的时候,女人忙前忙后,累弯了腰,弄不好还要挨男人的唾沫和拳头。
乡下婆娘进门要撑起一个家,出门还得撑起“半边天”,社会地位看来高了,活却没少干,苦也没少吃。田地未分到户时,除了初一、十五休息外,有事无事,天天要出工,那怕打疲劳战,磨洋工。乡下婆娘们把不值钱的工分看得比命贵,成天勤扒苦做,面朝黄土背朝天,一分一厘地挣。婆娘们头发长见识短,平素比男人服管,欺软怕硬的队长是“瞎子打老婆——抓住不放手”,农忙时略施小计,偷偷搞点包工,包女不包男,把她们往死里整。婆娘们口服心不服,编出顺口溜:“男的是个爹,坐着得那些;女的是个苕 ,口里含饭跑”。
承包到户后,婆娘们以为这回算是真解放了,松了一大截,自己当干的时候干,当玩的时候玩,再也没队长逼命似的喊开工了。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,男人们在家呆不住,跑到城里打工,家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,包括过去男人干的农活,又全都压在女人肩膀上。
“命里只有八角米,走遍天下不满升”,婆娘们无可奈何地叹息,“谁怪自己是女人呢,女人就是这样的苦命!”
莫看这些婆娘可怜又可嫌,有时开起玩笑来,真叫男人们后怕。我曾看见十多个婆娘,围住一个“老实坨子”,扯的扯,拽的拽,很快解开男人的裤子,塞进一团泥巴,弄得人家狼狈不堪,哭笑不得,疯婆娘们躲在一旁,双手捂住肚子笑弯了腰。好不容易看到男人出丑,这是婆娘们难得一见的快乐。
婆娘们最要命的差事 ,还是生儿育女,传种接代。小伢生的顺,儿女双全,自然是子荣母贵, 皆大欢喜。万一生不出儿子来,婆娘可就成了千古罪人,那怕嫁的是个没用的男人,也无处伸冤。有家婆婆知道儿子没用,急傻了眼,一边喂鸡,一边指桑骂槐地说,“成天呆在家里,也不知道到外面找点野食吃。”逼得儿媳妇离婚改嫁,远走他乡。
每当上头派来工作组,动员上环结扎,婆娘们像发了鸡瘟一样,一个个低头不语,东躲西藏,害得干部坐拖拉机四处捉人,实在没法就三下五去二,把男人弄上手术台,活蹦乱跳的汉子变成“阉鸡公”。
莫看乡下婆娘老实,也有那不怕祸的角色。桥头村有户人家,三代单传,孙子刚满二十岁时,娶了个花容月貌的媳妇。她叫任梅,嘴有一张,手有一双,不用化装,身上也洋溢城里女人的那种洋气。有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想占便宜,被任梅骂的狗血淋头;说一不二的老队长排工、办事,她竟然也敢当面顶撞……时间一长,“任梅”变成“刺梅”。
更邪乎的是,连“国策”也没有吓唬住她。计划生育工作队来了,生性懦弱的婆婆劝任梅到亲戚家避风。
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”,她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说,“我不躲也不藏,看他们能把我么样?”
“你已生了一儿一女,怎么又怀第三胎?”大队干部问。
“我婆婆就是儿子少,一辈子受人欺负”,她理直气壮地说,“我就是要争这口气!”
火冒三丈的干部本想把任梅拉去开批斗会,一见她那撞倒南墙不回头的犟牛脾气,还是不敢下决心。接着,队里三番五次要她上工地修水利。
按说遇到这种委屈的事,乡下女人早吓破了胆,除了一哭二饿三上吊,或是跳进长港寻死,还能有什么招数?任梅的婆婆急得几夜睡不着觉,劝媳妇赶快低头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
“队长的儿媳妇不去,为么事单单要我去?”
“人家是头胎,男人都在工地,你家还有么比头?” 干部越说越有劲,“你家男人在外当工人,你不去工地谁去?”
“有本事把外面男人找回来,不要光拿女人出气”,任梅越说越犟,死不低头,“看来还是男人少了,我一定要把肚子里的伢生下来。”
四个月后,敢做敢为的任梅果真又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伢,让许多人家看红了眼。任梅好像成了多子多福的“英雄母亲”,走起路来,头昂得更高,腰杆子更硬。只是男人在外倒了霉,受了处分,做了结扎手术。好在当时城里对“半边户”的政策不严,要是晚一年,恐怕连那铁饭碗也丢了。
“受个处分,得个儿子”,旁边有人扳着手指头算来算去,“这不算亏,划得来哟,划得来。”村里一家“女儿户”也关门谈起来。
“这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事,有么事划得来划不来?”婆婆羡慕地嘀咕,“还是人家的命好、八字好哟!”
“要是让我生个儿子,处分老子一百次也干”,儿子自言自语地说,“无论如何,也比让人家骂绝户,当孤老强。”
媳妇呆若木鸡,一声不吭,像是做错了什么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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