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行驶在湖南地界,窗外夜幕慢慢降临,车厢里也安静下来。
高老头躺在铺上闭目养神,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阵均匀的鼾声,看来实在是太累了。
这时,高婆婆小心翼翼地从上铺摸下来,踮着脚走到车厢连接处,提来一个黑塑料袋子,急忙塞进高老头的铺底。
我偷偷朝袋子口一看,原来里面放了个高脚痰盂。
“这是我家老头子解手用的”,高婆婆有点不好意思,“八年前他就中风,没办法蹲下去……”
“老婆子,快扶我起来,我有点想吐”,高老头正侧身准备翻起来。
高老头坐在铺沿,低头把脏物吐在小塑料袋子中,显得很难受。
“叫你不要出门,你非要出来不可”,高婆婆一边用毛巾擦去高老头嘴角的污物,一边埋怨说,“真是拿钱买罪受哟!”
“不要紧,可能是有点伤风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高老头满不在乎。
小燕叫来旅行社医生,检查后觉得问题不大,开了点治伤风感冒的药。
高老头刚觉得舒服一点,高婆婆又开始唠叨起来。她说,自从老头子中风后,年年都想出来走,什么桂林游、港澳游、千名老人下江南……次次都不想错过。他出来不说,每次把我拖出来。家里生意不晓得多忙,一大堆事等着我做。
“你家做什么生意?”我随口问她。
“是服装生意”,她想了想后回答说,“我是服装厂的退休工人,有这个手艺”。
“开了家寿衣店,说白了,就是为死人做衣服”,高老头见高婆婆吞吞吐吐,忍不住自己插了一句。
“这可是个冷门呀!”我不禁脱口而出。
“现在的人要面子,老人活着的时候马虎,办丧事都还舍得用钱”,高婆婆的话匣子打开了。
她说,按当地风俗,做寿衣要“九层布”,包括内衣、外套、被子、垫单等,一套要卖三百元左右,遇上有钱人家用上好毛料、呢绒,或是做唐装,一套要卖上千元。这种事服装公司不做,我就钻了这个空子,加上质量好,有信誉,一传十,十传百,上门加工订货的用户、摊贩多起来。
“那个人不晓得享福?我这也是没办法,老的提前退休,少的下岗买断”,高婆婆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“ 老头子不是有退休费吗?”
“莫提,那点钱连抽烟抹牌都不够,还要我做生意养活他”。
“屁话!我一个大男人,还要女人养?”一直没吭声的高老头,突然发怒了。
高婆婆见老头子脸色涨的通红,吓得舌头往外一伸,没敢再还腔。
“我抽支烟行吗?”高老头从口袋掏出一包香烟,不好意思地问我。
“车厢里人多,空气不好”,高婆婆用责备眼光看着他,“你就不能忍一下?”
“就抽一支烟,抽完好睡觉。”
“不要紧,你随便抽吧。”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一缕缕淡淡的烟雾很快散去,高老头的轻轻的鼾声又响了起来,与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组合成一曲另类交响乐。
高婆婆同我老伴小声聊起来。
“我这犟老头子真是命苦,18岁时老子死了,还背个资本家出身的帽子,师范毕业出来教了8年书,文革中下放乡下种田,什么农活都不会干,还不如我;多亏熟人帮忙,35岁才回城工作,后来厂子又垮了,人也突然中风,险些送了命……”
“你家老头子病成这样,还敢出来旅游,真是少见。”
“我和儿女心里不晓得几担心,害怕他在路上出事,他自己比谁都想得开。他说成年累月呆在家里难受,趁自己还能动,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,心里格外好过,说不定哪天两脚一伸,什么地方也玩不成,只有去见阎王。”
“最后,连儿女也回头劝我,由着他,想哪去就哪去,只要他心里快活。”高婆婆双手一摊,无可奈何地说,“你看,这次出来旅游的钱也是儿女们给的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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